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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围城》里的 一个书名说起 ▱文 卿 2020年01月15日

近来重温钱钟书的《围城》。里面写到主人公方鸿渐去相亲,看到女方张家的书架里有“……翻版的《居里夫人传》《照相自修法》《我国与我民》等不朽大著以及电影小说十几种……”《我国与我民》是林语堂第一本在美国引起巨大反响的英文著作。有的翻译为《吾国与吾民》。一闪而过的一个书名,我却感到莫名有趣和微妙,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围城》是1944年动笔,1946年完成的。《吾国与吾民》成书于1936年。不知方鸿渐相亲对象家的那本《我国与我民》是英文版还是中文版,不管是哪一版,说明那时《我国与我民》已是畅销书,风盛一时,从美国发行到中国,被摆在书架上,还不经意间被写进了小说。钱钟书肯定是读过这本书的,还认定为“不朽大著”。

林语堂出生于1895年,钱钟书出生于1910年,他们的出生地离得很远。一个福建漳州,一个江苏无锡。他们也许不会有什么交集。可是与林语堂离得很近的许地山和杨骚呢。

漳州古城文庙对面设立的林语堂、许地山、杨骚文学馆,正是基于他们出生年代和地域相近。

历史是个过去式,回望时经天纬地,高耸入云,经常是事件在前台,人物在幕后,人物的性格和细枝末节被模糊,留下大段空白的想象空间,让后人有无数的猜测和揣摩。当时有许多作家用书信、随笔、情书、悼文等文字细节为我们留存了历史人物原来的味道,让人感觉“历史”并不只是一副骨架,并由此打开了一条通道,让我们得以进入岁月深处。

遗憾的是,因为看的资料太少,我没有看到许地山和林语堂有什么交往。杨骚与许地山倒是有点渊源。许地山的父亲许南英与杨骚的养父杨鸿盘交往甚密。杨骚在许地山任教的小学读过书,虽然许地山去时,杨骚已毕业,不曾听过许地山的课,但人是见过的。杨骚1941年路过香港,作为同乡,拜访过许地山。那是杨骚与许地山的最后一面。

杨骚和林语堂在遥远的上海的某一次饭局上是见过的,当时在场的还有鲁迅、郁达夫等人。那次宴会不欢而散。

林语堂与鲁迅有些因观念、思维方式、处世哲学不同而衍生出的争执。杨骚左右为难,作为晚辈的他无力调和。过后杨骚不知与林语堂有没有再见过,若有遇到,作为老乡,气质又相近的他们会聊些什么。那是1929年8月28日的事。许地山当时在北京,刚与第二位妻子周俟松结婚3个多月。据有关回忆文章,参加婚礼的社会名流里有田汉、鲁迅的弟弟周作人等,没有鲁迅或林语堂或杨骚。那时信息和交通不便利,他们没有到场,当然,也许当时,他们来往并不密切。

如果非得找出林语堂、许地山、杨骚更多牵连的部分,那出生年代相近的他们都曾不可避免、不约而同地谈到甲午中日战争。

林语堂正好出生在那一年,几十年后他对这场战争仍块垒在胸,在《八十自叙》也有说到。晚年的林语堂在台湾阳明山。台湾对林语堂是终,对许地山是始。

许地山出生台湾台南。正是因为甲午战争他成为漳州人。台湾割让给日本,父亲许南英“不愿作遗民”,举家迁回大陆,落籍漳州。许多年后,许地山在没来得及完成的回忆文章《我的童年》中描述了台南人民逃难的场景。

杨骚在1934年发表题为《我与文学》的文章中,提到了在他出生前5年发生的中日战争对自己的影响,说自己小时候“总觉得日本可恶,满清该死,老想当个救国英雄,把台湾讨回来,甚至想把日本全国灭亡了才痛快”。

他们都出生在不安宁的年代。无法选择出生年代的他们都选择用笔书写对时代的认知与思考。

平心而论,林语堂、许地山、杨骚的童年,林语堂是最幸福的。许地山从小就跟着家人颠沛流离,杨骚不满周岁就过继给他堂叔杨鸿盘当儿子。而林语堂在平和坂仔度过了虽清贫但快乐的十年,其乐融融的亲情和坂仔的山山水水为他乐观性格的形成孕育了稳定的基调。十岁之后去厦门求学,开始触摸远方,一路前行,海阔天空。

前人的生活我们不可能全知道,不管留下的史料有多详细,一定有后人不知道的那一部分,包括人际交往。有些缘分是知道的,有些缘分是不知道的。我固执地想象滔滔时光,茫茫人海中,同为漳州人的林语堂、许地山、杨骚他们一定在某一聚会上碰到过,文章在某一刊物里一起发表过,所交的朋友也都是有所交集的等等,甚至在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大街或国外的图书馆擦肩而过而不自知。

如果世道太平,那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同为文化名人,林语堂和许地山、杨骚也许会在某些场合碰面,老乡见老乡,更为亲切,聊上几句,或有更多的交往或书信往来,一切皆有可能。可惜都是假设。

生死有命,且历史留下的遗憾,无人能弥补。林语堂晚年想着念着家乡;在广东的杨骚想的也是病好后要回漳州定居;许地山的许多亲友都在漳州,他要是来得及选择,也许最后也想回到漳州。一切都被风吹走。谁能抓住掠过树梢的那一缕怅惋的风。

我不死心,问对林语堂研究颇多的文友,林语堂与许地山有交集吗?他说,有,林语堂出生平和,而许地山的第一位妻子林月森是林朝栋的女儿,林朝栋是台湾雾峰林家的第六代。而雾峰林家就来自漳州市平和县。

我说这也算?他笑着说算。

历史用来感慨和借鉴,也可以用来一乐。钱钟书先生也不会想到他随手写进小说的林语堂的一本书的书名让我莫名其妙地扯了这些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