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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读记 ▱陈宏娟 2021年08月04日

读大学的儿子暑假回来,我仍然习惯在他的面前捧着书,看我聚精会神的样子,他突然指着其中一个字问我知不知道它的读音,那个字比较生僻,我猜了后儿子得意地说我读错了。他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如今各方面的知识我是望尘莫及了。而对于经常会在阅读中念错字,这种坏习惯的形成得追溯于我儿时读课外书时的囫囵吞枣。

三毛在散文《梦里不知身是客》中说道,她常常念书念白字,不肯放下书去查查《辞海》,认为那个不会念的字,意思如果真明白了,好书看在兴头上,搁下了书去翻字典,气势便断了。我小时候读书,并没有体会到这一点,因为我的课外书大都是偷看大哥的,读书如同做贼,经常是在窃读的时候提心吊胆的,一目十行甚至几十行的速度就是在那个时期练就的,眼球在不断地跳动,小心脏也在紧张地跳动着,生怕大哥会突然回来被他抓了个“现行”。大哥又是穷凶极恶的样子,每每偷看书的时候我都战战兢兢的,但是书里的妙境却又引诱着我,一旦翻开了便沉浸其中,等大哥到跟前狠狠地把我手中的书抽出去才回过神来。然而仍然像上了瘾那样,当时“窃书”的主谋是小哥,他已经上初中,有着孔乙己的“窃书不算偷”的观念,更何况只是“窃读”,而我是同伙,我负责囫囵吞枣地读。因此,还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我,真的就只如同陶渊明说的“好读书而不求甚解”,而“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境界却没有,你想,我那读书就像个饥饿的小偷吞吃着,哪有会意之境界?又何来欣欣然而忘食?有的是三毛在课堂上偷看《红楼梦》时的那种忘了身处何处的痴迷境界。我与她有着同样生吞活剥的读书经历,不过作家的人生阅历当然不是我这世俗女子可比得上的,她说书有化学作用,得看时看地看境遇,对于当时“吞读”的我,由书引起的流泪的化学作用没有,在那种紧张的氛围里,有的是跺脚、咬牙或是干脆飞速翻页过去,也有不紧张的时候,那是打探到大哥外出必须很长时间才回来,于是才能从容不迫地读,但仍然改不了“狼吞虎咽”的习惯,可对于其中一些精彩之处便像老牛反刍那样开始懂得回味。记得有一次看《西游记》,看到唐僧误会孙悟空,硬是要赶他走,孙悟空到最后说要拜别恩师,但是唐僧硬是不愿意接受他的跪拜,我看得像孙悟空一样急得挠耳朵,心里把唐僧恨得牙痒痒的,等看到孙悟空施展分身术变出三个,从四面围住唐僧,唐僧才无奈接受了跪拜之礼,看到书中写孙悟空临别时眼里滴下泪来,我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心里一直暗骂唐僧太笨了,被白骨精骗了,把尊师爱师如父的徒弟给赶走了。这种类似反刍的“吞读”的次数并不多,更多的是如同猪八戒偷吃人参果那样,“吃”了还想“吃”,巴巴地等我的小哥再去大哥的“百宝箱”里再多偷几本书出来。

也有自个儿“表演”的反刍形式,有点像模仿秀的表演,我把自己打扮成仙女或是侠女,头上披着妈妈的围巾或是纱巾,要是扎起来就是“辫子”,如果只是在头上披着,那就是代表“长发飘飘”,而手里一定是拿着一把“剑”或是一把“仙拂尘”,树枝或者木棍当作“剑”,床边赶蚊子的拂尘像极了仙家手里的拂尘,于是在家门口或是在自己晒台上翩翩起舞,一招一式中我就是十三妹黄蓉小龙女织女嫦娥等等,堂吉诃德式的沉湎于幻想之中。大概这副疯癫模样被小哥和邻家大哥哥撞见过,从此要是想故意惹我发脾气,他们便串通好了似的,朝我把头往下一低,双手做搔头状,嘴里喊着“臭头王母、蚝子ko蛋、蚝子ko蛋……”(诏安方言:牡蛎煮蛋的意思)我很生气他们把我当成“臭头王母”,当时小哥经常给我讲这个故事,这是个有名的诏安传说故事,“臭头王母”在故事里是一个被神仙换了乞丐身只留皇帝嘴的人,听说她要是做那个搔头动作,头皮屑马上会变成一锅美味的牡蛎煮蛋粥。虽然我很喜欢吃牡蛎煮蛋粥,但是还是很生气地驱赶着他们的表演,把本姑娘当成“臭头王母”,那是个浑身破破烂烂又是瘌头的臭乞丐,欺负人嘛!

三毛在大学讲授《红楼梦》,下课铃声响起,她随口说了句以后要是她死了,请学生烧一本《红楼梦》,不要弄错了去烧纸钱。那样的话语真的有贾宝玉的真性情,旁人不明白以为是个痴呆人,只有知心知己者才会明白其中的爱恋。正如贾宝玉所言:纸钱原是后人异端,不是孔子遗训。祭奠在诚信二字为主,只在敬,不在虚名。他的祭奠一炉香,一盅茶水,或是鲜花甚至如若连香亦无,随便有土有草,只以洁净即可为祭。那依我看,如果要祭奠三毛,不要烧书,只需一炉香,一本《红楼梦》,案上可供鲜花或清茶,也可如宝玉写上一篇悼文,三毛如若泉下有知,不会认为违逆了心意,她必会含笑来享用,祭拜者得到庇护,神灵得以共享读书,我辈囫囵吞读者可汲取书中之精髓,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