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得人道：“老一辈人多讲究。”幼时不解何谓，而今愈是年长，细想来，愈觉此话另有深理。

海边外婆的生活经翻来覆去应用了半辈子至今不衰，其中讲究多在于神灵：初一十五清晨燃香奉贡护一室平安，岁末绛衣珠鞋迎新年红火，灯节早晚元宵端午龙舟香粽——一年年皆不曾误过一日半条；山里爷爷平素日子之精细苛刻亦是惊人：冬夏裤子必得是长而黑灰同个模样一列齐整地悬在橱里，无论迁宅何处房前场院须要长一排桂花树并两三株三角梅，日日天朦胧时起身立即烧水、扫院、品茶——条条框框早成习惯全误不得。迁入城中外公度日之讲究似皆同海与鱼牵连：大小节日要有酱油水蒸的鲜鱼，午后独身踱步于市中鱼市个把钟头，看到影视中船没大海的桥段往往得往地上连啐三口。

小时候总觉家里老人处处刁钻怪癖，上了学后又多少认作是封建愚昧的残余，曾经颇为不屑。直到中学时离家求学，孑身在外，夜的寂静中难免想念家乡，偶有回忆幼年细碎，方对老人之于生活之种种考究，另得新解。

外婆外公是一辈子的渔民，当年小小木船儿海浪里来、波涛里去，渔社里邻家别户的人儿也曾因乍来的风暴毁过船。一辈辈渔民贫穷艰难的日子里不曾间断地修一代代的庙宇，一大家族各户里不论人丁多少年年轮流迎奉一尊神像，至于众多的小规大礼，则多为祖上传承之定法，老人也许并不笃信，却藉此能慰生活之苦与悲。——这是有所敬畏的日子。

爷爷是念过中学的农民，同样是在深山里土坡上掘笋为生，却是比别人更爱些体面，夏日再热也不乐于穿薄短裤出门，土尘难免糊于裤腿上则须得是灰黑的硬布裤子才不显太突兀。他半生爱鲜艳的色彩，爱花的香，再着急的事在身上，走路也永远是缓缓的，在人群里显得低调又大方。——这是追求着美与小确幸的浪漫日子。

外公终于不再出海了以后，便至邻省城市照看小女儿的孩子。人虽离了乡，心却仍然飘荡起伏在海上，鼻尖上总念着点鱼的馨香，行止间是一辈子换不得的习惯。偶有给儿女吩咐，大日子要帮着他去渔民社里看一看，庙里上个香——实则是次要的，心口上话其实是：好容易禁渔期船只归港，得帮着给他几个老哥们递根烟，问一问今年的收获。——这是有所思有所念的日子。

很多时候，我总笑话老人家笨拙又守成的“老规矩”“破讲究”。然在中学课业日渐繁重，一日复一日大小事务压身要人透不过气的氛围里，再看那一份虔诚，那一种令人难耐的固执，却觉得合理——究其讲究之根本，最珍贵在于其面对各样生活始终有所敬、有所爱、有所追的姿态。人所谓腐朽落伍，终不过是这生活态度的呈现表象也许不再适于今日你我，而内核却不可抛。今日青年为梦打拼，纵是再累再难，也该打理自己、打理生活、打理一份积极的心态。精致如何不可，讲究亦有必然——重在态度，重在构建自我的幸福。

（指导老师 高良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