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角的古早电车穿行于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市井老街春秧街，慵懒地向右转入糖水道总站时，鲜少有人知晓，香港这两条道路名字的由来竟与九龙江畔的传奇人物郭春秧紧密相连。

电车一路叮当作响，清脆声响仿若穿越百年时光，沿着九龙江的蜿蜒水脉，飘向闽南漳州角美——郭春秧魂牵梦萦的故乡，默默诉说着这位“南洋糖王”与故土难以割舍的血脉羁绊。

清咸丰九年（1859年），郭春秧于九龙江支流鸿渐溪畔的角美寮东社呱呱坠地。幼年丧父的他，常依偎在祖母许氏怀里，在家门口看着溪水潮起潮落。九龙江的水色变幻，早已深深融入他的生命，成为日后纵横南洋糖业的最初启迪。

1870年，11岁的郭春秧在积善里壶屿桥开始接触商务，初次感知商业脉动。那时九龙江航运兴盛，漳州的蔗糖、茶叶顺着水道运至厦门港，再漂洋过海。也许少年站在码头，目送货船白帆消失在海天尽头时，“乘大船、行远路”的壮志已在心底悄然萌芽。他从厦门港登船，义无反顾地奔赴爪哇。

在爪哇的烈日下，郭春秧在伯父的糖厂当学徒。他聪慧勤奋，以机器制糖工艺革新传统榨糖设备与煮糖炉灶，让出糖率大为提高。这份创新，很快在南洋糖业激起千层浪，助力华侨糖厂突破荷兰糖厂的重围。

郭春秧商业眼光独到。早在1888年，他便涉足台湾茶业贸易。1900年，他携带乌龙茶登上巴黎万国博览会的国际舞台，一举摘得茶叶金奖，名动华人世界。

1909年，郭春秧斥资50万元在龙溪县创立华祥制糖公司，从南洋引进250万株蔗苗，回乡开辟甘蔗栽培场。九龙江的甘泉润泽蔗田，机器轰鸣取代传统石碾，近代福建首家现代化制糖厂在龙溪应运而生。

九龙江的温柔与暴戾，郭春秧都曾深切体会。光绪年间特大水灾肆虐角美，吞噬房屋，家园尽毁。郭春秧挺身而出，设立赈局、修筑防洪堤。民国初年，为抵御风暴浪潮对家乡角美镇寮东社的侵袭，他从梭罗引进红树林种苗，种植在海岸堤外滩涂。这种抗潮植物在九龙江入海口茁壮成长，构筑起坚固的“绿色长墙”。

角美街头的“志洁行芳”旌节坊，是郭春秧献给祖母的孝道丰碑。牌坊坐落于鸿渐溪支流畔，四柱三间五楼的形制宛如凝固航标。正匾“志洁行芳”四字倒映溪中，恰似祖母浣衣身影。康有为所撰坊柱联“苦节之贞玉树生阶添兰桂”，既赞颂祖母守节之德，又喻郭家子弟如九龙江畔玉树兰桂般茁壮成长。翁同和的联句“孝孙承懿训道尊泗上功在千秋”，更是将郭春秧功业与九龙江文脉紧密相连——这条孕育朱熹理学的河流，此刻化为侨商精神的地理注脚。

香港春秧街暮色四合，电车叮当与闽南口音的叫卖声渐次消散。而在千里之外九龙江畔，角美古厝群中“春秧堂”烛火于节庆时分静静燃烧；红树林湿地里，鹭鸟掠过水面，惊起涟漪，倒映出百年前侨商郭春秧的身影——这位九龙江哺育的赤子，用一生漂泊与奋斗，在海峡两岸绘就一幅根脉与远方交织的传奇画卷，恰似九龙江水，源远流长，奔腾不息。

地方文史工作者

纪录片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