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理宙
在我老家德化的偏远农村,有一种叫做“粉仔”的传统食物。
粉仔跟米粉、白粿、碱粿、菜头粿、糯米糍等一样都是以大米为原材料,彼此算沾亲带故。米粉等想必人人都吃过,即使没吃过也肯定见过。但粉仔却不是人人都吃得到的,大多数城里人非但没吃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见过其庐山真面目了。
据说米粉制作从秦朝就有了,年代相当久远,人们用来招待贵客。而粉仔也是山民作为待客的点心,其具体的年代不详,也无从考究。这种纯手工技艺代代相传于深山老林人家,我猜想其年代至少可以追溯到唐宋。因为我的老祖宗就是在唐朝时避祸隐居到德化戴云山脉九仙山下的。
粉仔与婴儿吃的米糊就像是一对孪生子,不同之处是米糊是粉末状而粉仔则是雪白圆形小颗粒状,假如在煮粉仔的时候稍加不小心,如凉水或水未沸腾便急着下锅,是极易把粉仔煮成糊状,沦为米糊的。
大山里,人们是散居的,往往一座山只有一户人家,你住一个山头我住一个山头,颇有一山不容二虎的味道。邻居之间隔沟而望,能对唱山歌亦能相互喊话,但有时邻居间要串串门,或走走亲访访友,蜿蜒起伏的崎岖山路一走起来往往要好几个小时。以往山民生性淳朴,独居久了自然好客。假如“有朋自远方来”,饥肠辘辘,怎么办?煮个饭,太久,也太稀松平常。
现在的人肯定会说,可以打电话叫外卖送酒送菜,再说平常谁家里没囤一些啤酒饮料方便面火腿肠啥的,还有牛奶面包可应个急,搜一下,冰箱里面还有饺子等。
但是在以前真的行不通,小农经济、物资匮乏加之交通不便,有钱也无处可买,更何况没钱。智慧的先民们在现有的物资上动脑筋。经过“泡、磨、压、揉、擀、筛、搓、晒、复筛”等多个复杂的工序,千锤百炼,大米变身“粉仔”,储存在木桶中备用。
每当有远客来,一般由男主人陪客人厅堂就座应酬,或者房前屋后走走看看。煮妇则悄悄到灶间支火,从盐罐里挖出深埋在底部的肥肉,薄薄地切上三片,放入烧红的铁鼎中爆香出油后加水,等水煮开后,再把“粉仔”按同一方向慢慢撒入开水中,一边撒一边用筷子搅动,以防粉仔们粘连在一起。几分钟后,当粒粒粉仔近乎通透的时候,“粉仔粥”就算是做好了,加点盐舀出装碗,淋上一点家酿的糯米酒,一碗香喷喷的“点心”就捧到客人面前。照例是主客一番推让之后,客人最终把粉仔粥笑纳入早已咕咕乱叫的肚子。
父亲跟我说,在他小时候粉仔汤就是这么做出来的,三片肉白水煮,不能放青菜,说是加了青菜对客人不敬,如果有黄花菜倒是可以。即便是黄花菜也不是家家有天天有的。原先德化山区地瘦人穷,他父亲我爷爷一辈子也没吃过一次面条。说着说着父亲的眼睛泛了红。
上世纪80年代,粉仔慢慢成为德化西部地区农家人在农忙用以充饥的小点心。随着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加之粉仔味淡,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和可塑性,经过当地民间厨师们的几番改良,如在煮粉仔粥时加入一些淮山、青葱等配料增味,也有用鸡汤鸭汤等高汤直接煮的,也可加蛋加肉,可稠可稀,丰俭由人。像一个随和的德化人,到哪都能与他人和谐相处。如今的“粉仔粥”已从深山走出,是一道特色主食,大大方方招待远道而来的宾客。
我是从小喝着粉仔汤长大的,几十年来从不间断,对粉仔了解甚深且情有独钟。吃剩的苦菜汤煮粉仔我尤为喜欢,还有就是红菇粉仔汤。想着就美。这时,站在一旁的妻子突然大笑起来,她说,你的喉结动了两下,是不是咽口水了?我白了她一眼,“还不快帮我洗朵红菇去!”粉仔汤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