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那三岔路口有座教堂，教堂旁有条巷，巷的尽头有条河，河上有座石桥，石桥的尽头有道坡，坡的尽头有棵树，树上有好多鸟，树下有我和爷爷，像风一样掠过浓密的树荫。爷爷总会扯一嗓子：“这是鸟的天堂啊……小——鸟——的——天——堂！”

我总笑他，说，这是鸟粪的天堂吧，你看那么大一棵树，怎么看不到鸟来，怎么听不到一声响？爷爷说，你不懂嘞，小鸟现在是飞走了，但鸟不会不回家。你傍晚再来看吧，小鸟总是会回来的，总是会回来的……

每次我们停留的时间都太短太短，我从未见过那传说中万鸟归巢的壮观景象，不过偶尔抬头看到那只筛出了点点金光的茂密树荫时，我也能想到，在那繁茂枝叶的背后，缀满了多少甜蜜的私语与欢笑。无论如何，这棵树，这道坡，这座桥，这条巷，这片小小的秘密天地被我们叫做鸟的天堂，也是我们的天堂。

在这里有一家水族店，也有一间小卖铺。水族店是只有金鱼、锦鲤和孔雀鱼的水族店，小卖铺是只卖徐福记一个牌子的棒棒糖的小卖铺。其余的我记不清了，我们更多的是像风儿一样掠过街道，飞过那一溜串儿挨得整整齐齐的小店。爷爷总是兴致很高，直像是要从自行车座上站起来一样，而我每次都能设法从爷爷那儿抠来一块糖，于是心情也不差。

有时，在爷爷蹬得正高兴时，我会戳戳他的后背：“爷爷，爷爷，快停下！！！”

“怎么啦？”

“大腿麻了，换个姿势坐。”

过了一会儿……

“又怎么啦？”

“屁股麻了……”

即使偶有停顿，每当自行车抵达那棵树下时，都是这次归程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都享受车从坡上俯冲而下时失重的快感，爷爷还是会像往常一样扯一嗓子：“这是小鸟的——天——堂——啊……”

渐渐地，我再也不能坐在爷爷的自行车后座上。那条路太偏太绕，从某一天起，我再也没有沿着那条路回家。有一次我梦见我坐在爷爷的自行车上，天空是明快的绿，路上映着湖水般粼粼的波光。那棵树已经长得好大，茂盛的树冠遮住了一小段的街道。几条小鱼在我耳边游，漂亮的红黑花纹，孔雀鱼，就像我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爷爷穿着浅灰色的羊毛背心，头上戴着顶粉红芭比公主小绒球羊毛帽。——万物像是失了重，我感到又轻又飘，时而又感到像是失去了支撑的人，要从深渊坠下。我抓紧了自行车座，却摸到了一手的铁红，从眼角一晃而过的绿铁丝网上，鱿鱼触手状的爬藤在肆无忌惮地扩张。我抱紧了爷爷，爷爷宽厚的身躯却轻得像一团羽毛，像一只骨头中空的鸟。我说：“爷爷爷爷我们快点回家。”

我没有听见爷爷是否作出了回答，是否向我保证他一定会带我回家。车越过了坡顶，爷爷开始大声唱。眼前低矮的建筑物一溜串儿延伸到地平线上，像是要把我送到远方的远方。我吹着冷风，眼前艳阳高照。但我听到了爷爷的大嗓门儿，他先是吼了两句好汉歌，随后，像往常一样扯一嗓子：“噢……这是鸟的天堂啊！小——鸟——的——天——堂！”

我不再害怕。

（指导老师 高良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