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阳 文/供图
孟冬时节，九龙江畔和风微醺。落日由淡淡的橙色，慢慢变成晕红，与中山桥身影一道，暗淡到圆山边的暮霭中。
数艘舱舶靠着南门溪堤岸，而江面仅存的那艘500多年的“船庙”进发宫，在碧波上荡漾着，船头旗帜鲜明，随着江风猎猎招展——江畔，一个白色布幕已在水岸边拉起，码头上下人群熙攘，男女老少踅至大幕前挑着凳子……
11月27日晚，《水居之民》《瘟祛·运来》两部记录九龙江进发宫船底人浮水而居身世的影片在船民们的家门口开启。观影会以“露天+实地+茶话”的方式展开，主创者高舒、杨晖现场分享创作故事，船底人、受邀代表、观影市民坐满了进发宫码头的空地。
世居九龙江的疍民自称“船底人”，船底人世代浮家泛宅，繁衍生息，沿水路发展出众多船庙。如今九龙江面上仅留下一艘500多年历史的“进发宫”，有着“漳州最小水上庙宇”之誉，每年举行的民俗活动“送王船”成为九龙江江面的靓丽风景。2011年九龙江进发宫成为漳州市文物保护单位，留在江面原址烧灰巷码头，继续浮水为生。之后，以进发宫船底人郑爱食一家为代表继续坚守“送王船”习俗，积极申报漳州市、福建省以及联合国非遗项目。2020年12月，中国“送王船”习俗与马来西亚“送王船”联合申报，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船底人浮水为生，在拥有又失去沙洲“烧灰巷”后，一次次面临穿鞋上岸的现实。为了水居的仪式感，他们强调着“船”，全力守住进发宫。于是，庙在水上，人上岸，迎王送船成为一场有关神圣故乡的隐喻仪式。观影会现场，船底人郑爱食一家在自家门口与大家分享了进发宫的故事——
郑休山说自己是真真正正的船底人，岸上没有房子，吃住都在船上，连着一个家庭，“连家，连家，连着一个家嘛，一代一代，几百年的事情”。在《水居之民》《瘟祛·运来》两部记录片里，通过进发宫疍民习俗郑爱食法长的讲述，沙洲烧灰巷、渔业社的变迁宛如昨日。观影后，郑爱食代表疍民致谢主创者和观影的人们，“船底人与水接触，产生信仰。没想到这种历史文化这么隆重，感谢大家，感谢爱好文化的人士推广和支持，保留疍民这种历史文化的价值。”
夜空里，繁星点点，九龙江江面的凉意不时漾过来，烧灰巷码头观影会暖意依旧。《水居之民》《瘟祛·运来》两部记录片叙事亲和、影像翔实，由九龙江“船底人”的故事催生人们心底的乡愁。受邀观影的市、区文化、文学界代表、疍民研究专家先后发言，打开了人与水如何和谐共生的话题。
影片策划、编导之一的高舒博士是如假包换的漳州人，她的热情真挚总是让人觉得温暖，这位长发披肩的美女博士在知性和感性间平衡得很好，她以投石问路般的勇气促成了这场观影会，现场的反应让她热泪盈眶，“江风好乖——水上和岸上的人不惧风寒坐在一起看片，一起讨论漳州城的疍民故事……没有蹭的心，只是敢于以自己，用一群人的真挚捂热九龙江水——岸的温度。”
高舒现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副主编，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副研究员、硕导，也是中国音乐学院传统音乐研究基地研究员。“我对真正植根于漳州本土的这些文化形态有特别深的感受和意识，我觉得这是漳州之所以为漳州的基因。尤其是对一个走出去之后的人，会不断地要求自己对家乡要有再认识和更接近本土的认识。”高舒对进发宫的关注开始于4年前，几年来持续与船底人沟通互动，将船民们的生活淘进了口述历史文本里。今年元宵节，一个皓月当空的夜，高舒来到进发宫船上找老郑一家做田调，与船底人藕粉在船舱共度一宿，听她讲述“祖孙三代睡一床，鱼虾斤两换糠菜”，“这和我之前关注漳州布袋木偶戏以及芗剧是一致的，我不认为自己想做一些昙花一现的尝试，我希望做的是线性的、可延续的研究。”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口述纪录片《水居之民》，获腾讯“亲爱的故乡”微纪录片大赛十佳、最具潜力奖，新华社网站播放量超152万人次；实验片《瘟祛·运来》为第四届中国民族志纪录片学术双年展入围影片，并在北京公开展映。两片近日又被评为第七届中国口述历史国际周·国际口述历史项目展入围项目，由中国传媒大学崔永元口述历史中心永久收藏。
这场重回故事发生现场的纪录片展映离不开主创之一的杨晖先生。20年前，杨晖开始关注九龙江连家船和旧桥头街区，他的影像记录里漳州城饱经沧桑,“进发宫疍民习俗入选联合国非遗过程中，民间力量的努力令人感动……年初高舒博士从北京打来的共同打造船底人纪录片的电话邀约，让我一直以来的影像记录有了意义上的转化，从长期的外部观看真正走入船底人的烟火生活当中，由此产生的这部片子才生机勃发，有血有肉，有人间温情。让作品回归到它生长的地方，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
《水居之民》《瘟祛·运来》纪录片分享会由漳州市芗城区文化馆、漳州市图书馆、晓风书屋、进发宫疍民习俗理事会主办。观影会尾声，代表捕鱼、运输、放排等水上作业的郑、欧、林等多个姓氏数代船底人受邀合影，暖意浓浓。
夜幕沉沉，踟蹰于旧日烧灰巷码头，眼见进发宫船底人食着自家捕获的鱼虾，享着鱼粥，浑忘了生活的劬劳。他们喊起“兴啊！旺啊！发啊！”在九龙江面回荡……船底人家门口的观影会结束了，而人类如何学习与水亲近的话题则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