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丽琴

许海钦生于海边，长于海边，并以海为田，因海而开创了自己的海产品生产贸易事业。他一生从未离开过大海，其诗歌创作最主要的创作内容也是海。

许海钦现已出版3本个人诗集：《蓝色血液》《守望那片海》《心海涛声》。这三本诗集收录了他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2020年的主要诗歌创作。他的这三本诗歌创作，我以为经历了从海开始，到回归大海的一个过程。

许海钦甫一开始创作，便是浓郁的海味。《蓝色血液》中直接吟咏海的篇章便有《大海的乐章》《雾海》《看海》《大海》《海啊，你收集了太多的灵魂》《黄昏的海》《海滩寄语》《海滩啊，我的慈母》等，而其他没有用“海”直接命名的许多诗歌有近百分之七十都用到“海”或与“海”相关的意象。因此，评论者称之为“海之歌者”是极为恰切的。

但许海钦笔下的大海跟那些只把海当成旅游景点、只以海为风景的作者所写的大海是不同的。在那些作者的笔下，大海是轻盈的、浪漫的，而在许海钦的笔下，大海既博大辽阔、丰美富饶，又凶险凝重、危机处处。《蓝色血液》开首第一篇便是《晕船》。这首诗歌写于1980年，是作者早年艰难讨海生活的真实写照。即使生于海边长于海边，大海并没有一开始就眷顾许海钦。在诗中，他说他最怕的是午夜出海，因为“汹涌的海浪”会把他“颠得上气不接下气”，直颠到他这海边人晕船：“索性张开嘴巴/搜刮绿里带红的胃液/一同，向大海发泄”。《雾海》则叙述了他被困于海上的经历。因为大雾，因为“坏了指针的罗盘”，出海的渔民被困于海上“三天三夜”，这让“宽阔的大海/变成一座没有墙壁的小屋子”，而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用海水煮海鱼”，然后“皱着眉头把咸苦的鱼汤/送进嘴里”。正因为懂得大海的凶险，许海钦说：“大海养育了我，又折磨过我”。

当然，大海更是博大与富饶，因此，许海钦也把他的赞美献给大海。他在《海啊，你收集了太多的灵魂》中直抒胸臆：“你的土壤无比肥沃/长满蓝色的麦穗”。而在《大海的乐章》一诗中，他赞美海浪，有时“如万马奔腾/似风啸雷鸣/雄壮的音符腾起生命的一次次高潮”，有时是“优美的旋律/一切都陶醉在蓝色的梦呓里”。许海钦是真正生活在大海的人，也因此他才能认识大海丰富的面向：“大海是舞台，在我的眼眶里/大海是摇篮，在我的记忆里/大海是魔鬼，在我的灵魂里/大海是坟墓，在我的船舱里”。

许海钦早期诗歌中浓郁的海味极富生活质感，活泼泼的，纵然苦涩，却充满坚韧的生命力。我非常喜欢他诗歌中描述的海的意象，像“月亮的袖口长满锋利牡蛎/划破九月的温情”，像“我领着一群鱼儿/去与鲜花作伴”，像“我曾经在海礁的腹腔苦苦冥想”，像“渴望大海是一口井/里面盛着一滴春雨”这样的诗句都是真正融入大海生活的人才写得出来的。写海的许海钦总让我想起写黄河与巴颜喀拉山的昌耀。

有意思的是许海钦诗歌中的这些海味在第二部诗集《守望那片海》中几乎消失殆尽，但却在第三部诗集《心海涛声》重新出现。而这次的出现显然境界更高，也更为开拓。

如果说许海钦第一、二部诗集都只是对个人命运的关注，那么到了第三部诗集中，许海钦便走出了自我与个人，将自己同家乡同国家甚至于同人类的命运紧密地联系起来。这部诗集中表现出的宏大与开阔正是第一部诗集中的海味升华。

虽然从艺术上来看，《澳角的海》还可进一步提炼，但用如此豪迈、浩大、深沉的情感以452句的诗行来叙述家乡的景观与历史、来吟咏家乡，更将家乡的发展变化同祖国的发展变化紧密相连的，却是极为少见。所以，有评论者认为这首诗是他“个人诗歌史上的一种高峰”。而这也让我们思索中国当代诗歌发展过程中是否有意无意地蹩过叙事、豪迈与介入当下宏大主题这样的另一条发展路径。

《澳角的海》第二十二节其实正是第一部诗集中的《大海》一诗。这首诗歌很凝炼地表达了大海的博大、凶险与对人的磨砺。大海“苦涩的液体里/滤出一尊尊钙质的肌体/不管是灵，是肉/都打上海的戳记”“一切喧嚣都在你的博怀里包容/冗长的船程也是一刹那的浓缩/如同海滩上的一只贝壳/被神奇的传说占据/此时，蔚蓝里便孕出空明”。许海钦正是被海打上戳记的企业家诗人，而他亦在大海的磨砺之下成熟与升华。他在第一部诗集卷首诗《苇船》中所写的有如预言：他以大海为苇渡到了人生与诗歌的另一重境界。

《心海涛声》的后三辑诗歌《春天的歌》《中秋的诗》《诗人足迹》的书写内容颇为开拓。他在2016年春节的献诗中写“民企缺血、股市熔断”，写“高铁已经跨过断崖”，写“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渔网对接了互联网/海鲜成了抛物线”；在2017年中秋思考“一带一路，乌亮的铁轨”，思考“借用北斗，把你导入诗行”；在2019年春节关心“印度洋亚丁湾护航的海军编队/南极中山站的科学考察队”以及“着陆在月球背面的嫦娥四号探测器”。2020年春节他更为人类而担忧“今晚的武汉不是意外/所有生灵，都是/以原初的血液流淌/苍生情怀，宇宙意识/神祇定制的生存法则，等待/我们清醒地去破题”。

许海钦当然还写大海，但大海在许海钦这里已不再只是具象的物质实体，而更是一种精神和胸怀——以海一样的博大来观照国家与世界，就如他在《看海的人》中所说的：“大海的血液，终将/回流给每一个看海的人”。这正是许海钦诗歌的独特性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