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座安静而无名的村庄,怀念一段斑斓而温暖的时光。
——题 记
我是在四五岁的年纪才回到那藏在大山深处的、小小的村庄。于那时的我而言,那破落的小村庄是个从不曾触及和想象的世界。这里没有父亲工作的城镇那游人如织的街市,有的只是崎岖不平却铺满阳光的小土路。父亲说,这个陌生而安静的村庄,有个他一生难忘的名字——家乡。
在这里,清晨叫醒我的,不再是父母离家时的闹铃,而是响亮清脆的鸡鸣。鸡鸣三声,奶奶的庭院就开始热闹起来。先是水的声音,那是奶奶从老井中提上来的水,一瓢一瓢灌进她永远盛不满的大水缸中,接着是烧柴火的声音,而后便是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奇怪的是,这些声音并不惹人烦厌,而是随着奶奶的动作,掺杂着鸡鸣,奏响属于家乡早晨的乐章。当我稍带困意走到庭院时,炊烟正裹挟着早晨的阳光轻悠悠地飘起,而厨房里的气味继续勾着我朝它走去。
厨房侧边的小桌子上摆放着冒着热气的早餐,一旁坐着的是等待我的奶奶。吃饭时,奶奶总会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讲述家乡的故事。等吃完饭,我便跟着奶奶去村里溜达。村子小,所以到处是亲戚,走两步路,奶奶便跟人问一声好,我总记不得该叫什么,所以总惹得她们笑话,但这并不让我感到羞赧,反而是一种未曾体验过的热情以及陌生的温暖。半天家长里短的闲聊后,我跟奶奶便沿着小土路一路往下走,路旁是各种果树和野花。浓绿色的叶子和四季都有的或白或黄的小花就这样给小径染上了各种色彩,而时间也仿佛被吸引得放慢了脚步,醉于这明净的色彩里。
当日头慢慢升高,我们便又慢悠悠地晃回了家。在村庄里,午饭总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围满餐桌。老旧的小电视播着时下流行的节目,传来稍显卡顿的声音,大家便就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能从大伯田里菜的长势聊到三婶今早买菜遇到的阿姨。午饭后,庭院里的热闹就褪去了,只有在夏日会有不知休的蝉鸣,扰得本就不乐意午睡的我羞恼。而到了冬日便就真的安静了,太阳暖融融地洒满庭院每一个角落,倦意从庭院里漫开,引着我乖乖地去睡上一觉。
午休之后,便是一下午的疯玩。儿时的我就是姐姐的小跟班,她走到村头,我绝不会在村尾。而在这小小的村庄里,能玩的其实不多。这里不像父亲工作的城镇,有满街的商铺出售给孩子玩的玩具,村里那小得可怜的两间杂货铺里,甚至连个洋娃娃都见不着。所以,大自然理所当然地成了我们为数不多的玩具。春日杨柳吐绿的时候,我们就等大姑出去务工后,窜到她门前的小柳树下,欺负这尚不高大的小柳树。我和姐姐会折下几缕新生的柳条,用笨拙的手法,花大半个下午编织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粗糙的手环。但正如当时的我并不懂得折柳条是不好的行为一般,我会乐滋滋地戴上这个称得上是丑的手环,并将手放在阳光下,好将这份美看得清楚些。而至于美丽的代价,那就是被大姑臭骂一顿,但令我费解的是,她在骂我的时候却仍带着几分开怀的笑意。
当然,被“辣手摧残”的并不只这可怜的小柳树。深秋时,奶奶屋子后的三棵大树也成了我们“迫害”的对象。其实在南方,哪怕到了冬天树的叶子也不会全枯的,但那三颗大树确确实实地穿了件全褐色的衣裳。我和姐姐拿来两根长长的竹竿,开始深秋里伟大而神圣的工作——打枯叶。一竿子下去,满树都是枯叶哗哗的声响,枯卷成不同样子的褐色叶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书里说的落叶似蝶舞,都不足形容儿时所看到的画面。而后我会和姐姐将打落的枯叶拢在一起,铺成一张小小的叶床。那时也不懂得脏,只往下一躺,满耳是枯叶吱呀的声响。秋日的阳光透过树缝斑驳地洒下,温暖了本没有温度的叶床,而那叶床吱吱呀呀,承载了我童年的时光。
待到日落,月亮慢慢荡上了树梢,奶奶婶婶们的呼声传来,我们便又窜回了那张餐桌前,吃着冒着热气的饭菜,叽叽喳喳地分享幼稚却又纯粹的快乐,大人们只故作严肃地嫌我们弄脏了衣服,却藏不住眼里溢出来的浓浓的爱。晚饭后的热闹总是持续到连庭院那口古井里的月亮都泛起困意,檐下的燕子们挤成一团昏昏沉沉地睡去。这时,大家才各自收拾,伴着轻浅的月光荡进梦里……
“丁零零……”我睡眼惺忪地醒来,才惊觉叫醒我的早已不是院里的鸡鸣,等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奶奶的大水缸已经很久没有新的水注入了。那条满是果树和野花的小径上,走在我身旁的老人忽地两鬓斑白,而再一看,我的身旁竟是空荡荡的。我再也不会因叫不出合适的称呼而惹人笑话,陪我一起疯玩的姐姐也早已离家去上大学,再没有人陪我干编柳环打枯叶的傻事。儿时那些琐碎而幼稚的故事,却愈发清晰,那藏在大山里小小的村庄,常在每一个安静的瞬间,突然汹涌于脑海里。
原来,那个小小的村庄,早已远去,藏匿在我目光不及的地方。可每一个无力的夜晚,抬头看,仍是儿时那轮皎洁的月亮。又觉得那个小小的村庄,被唤作家乡的地方其实从未远去,儿时那段满是爱的时光早已悄悄埋根于心底,长出另一个太阳,散着永恒不变的温暖。
(指导老师 林丽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