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墨卷
1984年初秋,东山岛石庙寺门口的扶桑摇落一地芳菲,花瓣和落叶随秋风翩跹,盘旋着远去。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坐着轮椅,在儿孙的陪伴下来到庙山公园,她仰头望向石庙寺,苍老的脸上浮现笑意,口中喃喃细语。
老太太行动不便,却执意要到石庙寺旁的华侨敬老院看看,这是她用多年积蓄捐建的,倾尽心力给家乡的孤苦老人营造了一个温暖的家。众人搀扶着她慢慢上了台阶,望着整洁宁静的敬老院,老人们或三五成群,听着潮剧喝茶闲聊;或独自晒着太阳打盹儿,她欣慰地笑了,也没打扰,默默退了出来。走出敬老院,老太太一步一歇,强撑虚弱的病体登上怀乡亭,眺望庙山公园全景,绿树掩映中的石庙寺依山而筑,周边亭台楼阁,景色怡人,已不复当年破败的模样。老太太叮嘱儿孙,一定要继续筹集资金,把庙山公园建得更好。这位老太太就是旅居新加坡的华侨江桂珠,自1953年回乡探亲之后,她不仅在老家埕英村盖起了颇具南洋风格的“何家大院”,还数次捐款,建成华侨敬老院,重修庙山公园,为村里修筑道路、为学校捐款捐物,她倾己所有,用满腔深情回报家乡。
江桂珠老人在怀乡亭留下最后的影像,此时她已身染重疾,同年九月病逝于新加坡,走完了她颇具传奇色彩的一生。
1933年,22岁的江桂珠泣别丈夫何皮松及不满三岁的幼子何荣茂,与同村姐妹远渡南洋打工,一心想通过勤劳的双手改变极度困苦的生活。临行前,江桂珠来到经常进香的石庙寺,带走一抔香火,并立下誓言,若能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定不忘回报乡梓。江桂珠历经千辛万苦到达新加坡,异国谋生,自有无以言说的艰苦辛酸,对丈夫和儿子的思念更是日夜折磨着她。正当她铆足了劲努力挣钱,期盼着有朝一日能荣归故里的时候,日军入侵东南亚,新加坡狼烟四起。时局动荡,江桂珠与家乡的亲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直到1953年,她才得以回乡探亲,与儿子抱头痛哭,漂泊半生的孤舟终于重归生命的港湾。二十年的泣血思念,二十年的秋水望穿,生离熬成了死别,青丝熬成了白发。在她离家后的第三年,带着幼子艰难度日的何皮松高烧不退,没钱医治,昏昏沉沉爬进屋前的池塘撩水降温,意外溺水身亡。6岁的何荣茂成了孤儿,由叔叔婶婶抚养成人。二十年来江桂珠身处异乡,心系故园,却不知家中发生了这么惨痛的变故。这个坚强的女人在新加坡靠着聪明才智积累了一些财富,并将东山岛石庙寺的香火传播到当地,创立了新加坡庙山佛祖庙,经多年苦心经营,香火甚旺。江桂珠行事利落,乐善好施,颇受当地人敬重,她还收养了9个女儿,精心照顾,抚养成人。在此后的岁月里,江桂珠大力支持家乡建设,热心公益事业,用拳拳爱乡之心感召着身边的人。一封封家书飞越重洋而来,她在信中对儿子媳妇千叮咛万嘱咐:要勤俭持家,互敬互爱;要重视教育,让孩子们读书学文化;要和睦邻里,帮助他人……在那缺医少药的年月,她从南洋寄来贵重的羚羊角和惊风散,更是救助了无数突发高烧惊厥的幼儿。
江桂珠去世后,远在新加坡的养女们遵照老人的遗愿,源源不断地向家乡捐钱捐物,二女林幼治和四女吴翠宝还资助了3个贫困学生,直到她们读完大学。
家风如春雨,润物细无声。“孝顺、担当、勤俭、感恩”的家训,就像一粒粒种子在“何家大院”的每一个人心里生根发芽。何氏后人秉承祖训,以小家美促进乡村美,在推动乡村振兴,培育农村新风尚中贡献自己的力量。
2007年,江桂珠的后人在“何家大院”前兴建占地7亩的园子,取名“桂园”,形成前园后院的特色布局。如今的“桂园”,小桥流水、树木葱茏,一片生机盎然,不仅成为网红打卡地,还获评市级“美丽庭院”。
在园子里徜徉,读着墙上的“桂园记”,一个女人下南洋的故事徐徐铺展开来。“桂园”对何氏后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祖母江桂珠自强不息、豁达博爱的精神就像一轮皎洁的明月,永远照亮他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