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财
故土情深。长期在外的人总是想每隔一段时间就回老家走走、看看，和乡亲们聊聊。
我老家在南靖县和溪镇吉春村，位于闽南与闽西过度地带的高山上，海拔800米。站在家门口，天边峰峦起伏、连绵不绝的山脉一览无余，感觉是脚踩着棉花一般的云雾飘浮在空中似的。如今，在有些人眼里，这是一个桃花源般的世界，是人们理想生活的地方。但在我小时候，乡亲们可不是这么认为。因为乡亲们被出行的道路难住了。从村里到山脚下的小路足足有7公里长，缠来绕去。要到山脚下去一趟，惟一的选择就是用脚丈量，而到公社圩场上赶集，来回非得用上一整天不可。所有物资的进出几乎都靠肩挑肩扛或人力板车来完成。
1978年秋，我和村子里的几个小伙伴到公社中学念书。那时，乡亲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小伙伴们每星期都得回家一次拿米拿菜。学校到家里有13公里路程，无论是回家还是回校都得靠步行，充满着艰辛。每逢星期六上午放学，我们匆匆吃完午饭就急着往家里走，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时分，汗流浃背，饥肠辘辘；第二天中午吃饱饭后，又得挑着要食用一周的米和菜回学校，即使下雨也没有例外。从山脚下到学校的6公里路程属319线国道，每天都有客车来往，每张车票只要两角钱，可我们始终不敢尝试乘车的滋味。
1982年，我大专毕业到县城工作。那时，村里已有两三个乡亲买起手扶拖拉机跑运输，通向山脚下的盘山道路也加宽了。我回家时，乘客车到山脚下的公路下车，偶尔能遇到并搭上这些拖拉机上山直到村里。坐在颠颠簸簸摇来摆去的车斗上，我的内心兴奋不已。拖拉机“突突突”的马达声响彻沉睡千万年的山谷，我觉得这有节奏的机械声就像优美的乐曲一样动听。通常要步行一个半钟头的路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个别村民买了摩托车，我回家时又偶尔能幸运地搭上摩托车回到家里。
但是，如果遇上之前连续两三天下雨，或者是忽然间下了一场大雨，坐车上山的指望就完全不可能了。整条道路的路面满是泥泞，无论是往上还是往下，空着手都难以抬起脚来，拖拉机、摩托车也无能为力，车轮转动不了几圈，就被泥土粘住了。要是往上行，车子拼命地吼叫，冒着浓烟，还只是像蠕虫爬行一样，在路面上“刻录”“S”形沟痕，而且还时不时地“使性子”“罢工”，让驾驶人不得不停下车来给车轮子“减压”刮泥土，我们乘客也只能乖乖地下车使出身上的“吃奶力气”推车上行。
记得1997年我弟弟结婚，正值雨季，我哥一家三口和我一家三口一起回去。由于路上耽搁，到达山下时，天已黑下来了，乡亲们骑着摩托车到山下接应我们。我们坐上摩托车冒着雨和夜色上路。当时我女儿才三岁，需要大人保护，我妻子体重较轻，所以只好让她们母女同乘一辆摩托车。这是连我们哥俩以往都没有经历过的惊险行程，我无法想象从小生活在城里的我妻子是以怎样的毅力来抵御心中恐惧的。事后她说，好在是在夜间看不清楚什么，如果是白天，她肯定不坐车上山的。而载她和我女儿的那位骑手是我老家邻居龙兴，他说，生怕后座两个人摔下车来，他手脚活动十分不方便，后来身体酸痛好多天。
妻子感慨万分地对我说，以后村里人要办好事，不用挑选什么黄道吉日，找个连续几天没下雨的日子就行了。乡亲们都盼望着这条路能像山下的国道一样，铺上柏油，或者铺上水泥，无论什么样的天气，大家上山、下山都畅通无阻。
2005年，上级交通等部门拨款72万元，村两委发动村民和外出乡亲捐款，筹集资金26万元，终于把这条山路铺成3.5米宽的水泥路。路况好了，每个乡亲、每个与我老家有关的人都是受惠者。乡亲们出行不用再看老天爷的“眼色”行事了，赚钱的门道更多、更宽了，家庭经济收入明显增加起来。不几年时间，100来户人家几乎家家户户有了摩托车。摩托车成了乡亲们全天候的交通、运输工具，出行、运货都派上了用场。人们以车代步，骑着摩托车到镇里赶集，或者是到田间劳动，既轻松又快捷。孩子们到镇里的中学读书，每个星期去校、回家都有家长摩托车接送，幸福满满的。像我这样外出的乡亲同样是捡到了便宜，回家变得更加方便了，上山不用步行已是十拿九稳的事。从大公路上下车，往路口一站，保准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坐上一辆摩托车。回家住上一天两天后，家里人又会用摩托车把我们送到山脚下。不久后，和我同在县城的外甥买了一辆小车，我们想回就回，方便得很。
伴随着时代发展，乡亲们经济发展越来越好，买小车和货运车辆的人越来越多，原来3.5米宽的水泥路面显得狭窄了，每逢两车交会，都得有一辆车倒到路面较宽的地方停在边上避让，等候另一辆车通过后才重新前行，因而乡亲们渐渐有了一个美中不足的感觉。2014年至2016年，交通部门拨出补助款24万元，加上利用市公路局支持干部下派工作的部分资金，村里进行上一段路面拓宽，把原来3.5米的路面拓宽到5米。2020年，村两委又筹措资金，争取上级和交通部门支持，开始工程实施下段道路的拓宽工程。2022年，这一工程完工，路面由原来3.5米拓宽到6米。乡亲们出行畅通无阻的愿望真正实现了！
如今，我更频繁地回去，不管有事没事，一时兴起，就回去走一走，看一看。每次回去，车子从山下国道转入这条村道，就像驶入一个诗意盎然的世界。坐在车中任凭车辆在群山中穿行，树海竹洋扑面而来，满目苍翠，生机勃勃。真是个美妙绝伦的享受！
离家在外生活四十多年，我每年都有多次回家。同是回家，今非昔比！我的回家史，就是一部乡村道路发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