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大附中 高二二班 娄 可
时间过去太久,我早已忘了那年正月我是如何从停车场到达天台山的景区大门前。该是爬了不少层阶梯,不过到现在,记忆中只留下大门前那不大的石平台。
平台未尽褪色。我还记得那里有几家“小把跌”(小卖部)。每家门口都是一台高压锅,里面有着各类景区中清一色的熟蛋。
父母小时候都来过,他们辩驳着究竟是小学的春游还是秋游,山里头的小学生们被组织着参观了另一座山群。哪怕从前听过来过天台山,父母也还是兴致满满。到底是天台山,当天台人列举完五花八门的特色美食后,就将骄傲寄托在了它身上。
母亲突然嘴馋,想买一个鹅蛋来吃。她开口问价,店家用普通话回应。她又提高了音量,用天台话反问着鹅蛋的价格,店家只能摆摆手,用天台话回应后捞出了两个鹅蛋。
“天台人就是心黑。”母亲拿到手后仍忍不住用本地话抱怨,我和父亲讪笑。后头又追回了店家的声音,也是用着本地话大声嚷了几声。天台人最心黑。这话天台人在街头街尾街对向肯定没少念。不过这话也只在天台当地人讲来才令人啼笑皆非又不惹是生非——大家再心知肚明不过的。
两位中年妇女用中气十足的方言回应对方,不过到底也没真的带上愠色。我和父亲都清楚母亲心里实则是高兴的。
走过大门时,父母又说起竟然没有收费。随后两个人又开始讨论三十年前究竟是两块还是一块,或者说那时就没有算门票了。
一脚踩空。里面的地面是再古朴不过的石砖,彼此间的缝隙歪歪斜斜。
此趟游行实是意料之外。因为太爷爷的突然中风,所以一家人由宁波市区急急赶了过来,中午离开了县医院后经我随口一提,便有了临时的改道。
时间紧,我们一家坐上了从来不愿“破费屈尊”的观光车。车上挤满了人,两块钱一人,也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
周围都是乡音,就也蛮横认为这天台山中除了天台人便没有外地游客了。沉浸在乡音之中,午后的乏意涌了上来。我那一家三口常年住在外地,邻近也没有什么亲眷。外地习俗差异大,语言更是完完全全垮了大方言语种。平常可听不到这么多不相识的人各说各,用的都是嘈杂的天台话。
天台在浙江,天台话自然也属吴语。不过吴语片区广,吴语又十里不同音。哪怕你把我丢在了宁波,我也很难听懂纯正的宁波话。宁波话嘛,听起来总有种很精明、小家子气的感觉;天台话不大一样,吐音更饱满,听来更粗犷,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宁波那是在江南平原,真正的江南水乡;天台卧于山中,自然没了外人所想的吴侬软语。不过哪怕同是江流两岸,鱼米之乡,也有“宁与苏州人吵架,不与宁波人讲话之分”这般区别了。
我出神了好久,顺着颠簸的石路左右晃动,眼神迷离盯着车外。窗外单调的山中绿树伴着电动车一声声加速声被牵扯开。没有了焦点,车外就只有一片绿,一片被光线射穿后留下的繁杂绿意。形是惨败的,绿是沉闷的暗绿,除却幽静却无颓意。
车子停在了国清寺外。这是座初建于隋朝的千年古刹。天台山中有许多处景致,云、山、洞、水、桥,无浓墨重彩之笔,却共同构成了这座古今闻名的天台山。唯有那国清寺,可看作是山中一颗人文明珠,熠熠生辉。不知外地人如何,然天台人每每提起天台山,紧接着就会有那国清寺与寺中那千年隋梅。噢,有时还会有那传说中一半为王羲之真迹的鵞字碑。时间紧迫,我们只是浅浅走了一番。香火不断,家里不信佛,也就没有走进各殿。
山中景色美好,若无心境,也少一分趣味。国清寺中有名家古迹,有天台宗,也有那济公传说。它们都是有可直接感受到的价值的事物,便为天台山添了十分古朴厚重,褪了一丝渺茫。
出了国清寺,才发现外头空旷得很。抬头,是密密的绿幕。参天大树留下了足够空间供人们从下往上望去,望向层层叠叠的枝叶。葱茏绿意笼罩游人,随风轻晃,不时有光束打落。先前没注意到,林间格外静,鸟鸣如在耳畔,没能逃出绿树之间。此后我总会梦到林叶在高处舒展,温柔网住下方的一切。我知道那就是天台山中的一望。
晚饭前要赶回宁波,所以那年正月我们只是粗粗绕了绕近郊,没能深入到山中。回去的路没有遇上观光车,一步一步悠悠离去。心中想着以后还得回来,细游天台山。在这里我的心有了难得的安定着落。不想疫情影响了许多事,就比如说我家去年才终于有幸回了趟浙江,也回了天台祖宅。虽我心念着天台山,可腿伤打消了一切。
回祖宅为的是探望太爷爷。已过鲐背之年的老人虽久卧床,但去年竟能起来坐在椅上,头脑也还是清醒,能认出我这四五年未见的玄孙。我嘴笨也不善表达亲情,就只是在他身边陪坐着。不想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老人家死在阳历的年末,大家都认为新年新气象。老一辈天台人都过农历,他没能熬过阳历的旧年,自也是没能过了农历旧年。
祖籍地老村里余下的人已是只用一只手便数得清的了。进山弯道仍是如从前那般高又窄。我就总有种预感,将有很多年,我不会再回到天台,也不会登上天台山。初游天台山,是因太爷爷的意外;他这一死,何时再回天台,好像也没了定数。
(指导老师 林鹤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