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松
一年一度,又见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日子,有多少别离,多少思念,绵密地集结,向远山的亲人诉说、释放。雨点纷纷,烟丝袅袅,承载着人世间浓浓的情感。
年年清明,想见又不忍见,不忍见又遇见。天地之大,人何堪?情何堪?
一
自记事起,直至上世纪最后一年,年年我都随父亲一起上山扫墓。细细算来,岁月有痕,从童年到中年,该有三十五个年头。
父亲早年困苦交迫,怎一个“惨”字。三岁亲爹顿然离世,五岁亲娘为谋生计远涉重洋。十二岁时,相依为命的奶奶撒手归西。父亲几成孤儿,成了我村穿得最破,吃得最差的少年。凄凉的身世,故父亲对亲情非常看重。每每想起既往日子,每每想起世间别离,父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遇见清明,父亲总是带着我们兄弟三人上山遥祭,风雨无阻。父亲常对我说,儿呀,树有根,人也有根。有祖宗,就有血脉,我们千万不要忘记先人。
父亲是个有着五十年党龄的村干部,当过支书,也当过大队长。为公,他忠于职守,勤勉办事,赢得村民的尊敬。他爱护家人,厚待亲朋,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朋友。父亲用他平凡的一生,教会我读懂两个词,忠诚、感恩。
二
1999年腊月的一个深夜,寒风飕飕,父亲骤然离世。惊闻噩讯,我连夜奔回东山老家,一路哭泣。父亲呀,你为何走得这样急,最后一面都没留给孩儿。从此,我们父子苍山重重,阴阳两隔,怎不肝肠欲断?
自那之后,我常常梦见父亲。父亲略显矮壮的身材,有些粗硬的胡茬,慈祥的微笑,一次又一次,浮现再浮现。父亲说过的话,父亲做过的事,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我常常想,父亲舍不得我们,从未走远,或许到邻家串门,或许出门办事。每次回到老家,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父亲的香案上,为他点上一支烟。望着父亲遗容,看着烟头明灭,我笑了。我相信父亲也笑了。
自那之后,年年清明,我都回到老家,与大哥、小弟一同上山为父亲扫墓。每次,我都带上父亲喜欢吃的麻糍、肉包,斟上三杯酒,点上一支烟,与他絮絮叨叨。在父亲生前,但凡遇到难事、烦事,我都会赶回家来讲给父亲听,请他出出主意,参详参详。而今,山风萧萧,云水茫茫,我只能与大哥一同面对父亲遥遥诉说。就这样,年复一年,又过去整整两个年轮。
三
去年初夏,大哥走了。我哭了,一次,又一次,浓重哀痛覆盖了整个夏天。父亲走后,我有难事对大哥说。如今,大哥走了,也走了,我再有难事应向谁说?
大哥是个好大哥。十五岁时,就放弃上学机会回家务农,想多挣些工分为父母分摊负担。家里的重活、粗活,几乎都由大哥承当。在老家读小学、初中的时候,我常与大哥到自留地浇菜。每次,大哥总让我水挑轻些,活干少些。后来,我到外地读书,我到县城工作,我奉调到漳州市区,每次回家,大哥总是早早准备,下厨为我做些好菜。我从老家返回时,大哥总为我备些家常菜蔬,让我多带些,再带一些。在父亲走后的岁月里,兄弟家里谁有好事,谁有难事,总是第一时间相互告知。世间温暖,兄弟亲情,大哥给了我太多、太多。
大哥当镇水利站长二十余年,为全镇水利建设作出了贡献。在外,大哥是个好干部,本色本分,尽职尽责。在家,大哥是村里公认的大孝子。父亲走后,母亲年老多病,照顾母亲的事就全落到大哥身上。大哥很少出门,几乎天天在家陪母亲说话,怕她孤单。每天为母亲送汤递药,让她安享晚年。有时,母亲心烦,数说几句,大哥从不顶嘴,总是顺着母亲。村里的人对大哥啧啧称赞。大哥的家,也被评为“五好家庭”。大哥用他平凡的一生,为我诠释了两个词,朴实、孝顺。
二十五年前,我与大哥送别了父亲。去年夏天,我又送别了大哥。今年,又见清明。面对父亲,面对大哥,我有何话说?我又该说些什么?
四
又见清明,百感交集。千言万语,谨作诗一首,悼念父亲、大哥。
漫道人间有百难,
又见清明已千殇。
哀情沉沉向谁诉?
世事茫茫自凄凉。
遥祭故亲酒一杯,
重睹青峦泪双行。
东风倘与陈郎便,
度过云水度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