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通常喝得最多,留有余香的茶渣也归我嚼,于是每天夜里打发无聊的消遣主意自然也是归我出,大抵每次都是跳房子一类,别出心裁的实在是少,大伙儿最期待的就是看采茶戏了。
“山茶一现万里绿”,家乡的茶叶总是铺天盖地的香。
在地里干活时,那茶香拥挤在一方天地中,氤氲萦绕,沁脾醉心。这时的我与伙伴们总会琢磨着偷茶喝,往往是每人抱着一大捧鲜绿,在大人怒骂追赶声中逃得兵荒马乱,家里地大苗肥的还要多出点。我通常是喝得最多,留有余香的茶渣也归我嚼,于是每天夜里打发无聊的消遣主意自然也是归我出,大抵每次都是跳房子一类,别出心裁的实在是少,大伙儿最期待的就是看采茶戏了。
看一回实在不易。采茶戏只在隔壁乡开演,时间又是晚上,想看只有骑上自家的“二八杠”。但我家没有条件,只能眼巴巴望着他们去。每次回来,伙伴们便会拥到我的跟前,走着“采花步”得意又欢愉地演上一段,我却觉得不如现场好,沉着脸叹着气。其中几个看出了端倪,便出谋划策:“我家还有一辆旧的,明儿把链子装好还能骑出来。”闻听此言我眼前一亮,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起来。第二天真正骑上它时,顿觉那真真儿是稀世珍宝。傍晚上灯时分,我们便动身了,那晚间的寂静模糊与幽幽茶香搅拌交融,难分你我,远处掠过茶树的乌鸦嘤嘤鸣叫着刷啦啦地飞远了,我的心也似乎被它们打包捎走了。链条在脚下咝溜溜转着,却只觉得车慢。隐隐的,远方似乎有了光亮,那是弥散在周遭完全黑暗中的泛着红光的舞台!横笛婉转的曲调似在耳畔吹起,采茶姐妹的衣袖也似乎拂过了我的发梢,我们蹬得更快了。
而现实却是,看戏是要买票的。我们哪能买得起?这可难不倒机灵鬼阿金,他眼珠子一转,吞了口唾沫说:“跟我来。”我们尾随其后,猫腰屏气,找到暗处的一堵矮墙,打算翻越。只见他如孙猴转世一般,后撤两步,脚下用力一蹬,高高跃起,双手扒住高出半个身子的墙头,扑通一声,安稳着陆。见状,小伙伴们下饺子一般一个接一个跳下。我们相视一笑,拍拍手上的土正准备走,却见三四束手电筒的光柱照射过来,是保安!“有票吗?有票吗!”不必说心里也明了,被抓到是要被赶的,搞不好还要大喇叭喊村里的大人来领呢!因此绝不能被发现,娘知道是要挨打的。几人伏在草中,一动不动,任凭夏夜的蚊子在腿上翻飞打斗,这才勉强逃过一劫。推推搡搡着挤到戏台下,才翻出从家里偷出来的冻米糖、状元红,分着吃,倚着看,好不有味。
我最爱看的就是小丑了,白粉扑鼻,八字胡打颤,在一众小旦、小生中插科打诨,准能逗得台下人哈哈大笑。可惜的是,期待的丑角儿这回并没有登场,也没有《姐妹摘茶》这类有趣的桥段,只有青衣一直咿咿呀呀,一边抹泪一边倾诉衷肠。似乎这年的戏也没有十分有趣了。
临近半夜,走的人多了,演员也不再卖力,恹恹的全然没有原来的美感。打着哈欠的我们也准备走了,当然一定是要从正门走。一行人勾肩搭背,大摇大摆地走出戏院,此时早已没了来时的兴奋,各自谈着喜爱的片段,跨上车,咧开嘴,任笑声回荡在兽脊般踊跃的茶山之间。缓缓骑行,悠悠然抬头望,那远山向两边铺开,重影交织,弧线优美,映出皎月。半路上大家都渴了,便想着摘茶来喝,正巧村中壶不离手的“养生哥”也随我们一起,众人便各在自家田里采上一撮最为鲜嫩的茶尖儿,一股脑儿塞进“养生哥”的水壶。翠绿的茶叶在清水间打着旋儿,一人—口间,倒没有初才长成、未炒即泡的茶叶的青涩味了。
后来每每返乡,伙伴们总因各自忙于学业难以再聚。再端起盖碗儿,喝到家乡的清茶、看到采茶戏,总觉没有当时那般好喝,好看了。(指导老师:李文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