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厦大附中 高三(2)班 娄 可
进入中学前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喜欢上摄影。相较于画笔直接又自由的发挥,光与影的把握是那么的玄乎。
初一初二时我手中的小小数码相机不过是见证的眼睛。
初三那年圣诞节前后,我有了自己的富士微单。
初三毕业时,我送了朋友一台柯达一次性相机,也给自己买了一台(那时不低的价格现在已经翻了倍)。
高三的冬天,我从舅舅那有了自己的傻瓜机。
有了新机子,就总会惦记着练练手,熟悉熟悉。
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按下的每一次快门都会留下无尽的期待,还有对金钱流失的痛心。吝啬如我,屈指可数的几次使用竟都是在学校里:为爸妈在小卖部门口拍了合照,抓拍了吃沙县的同学,偷拍了俯身拍摄生日花的室友,取了高中部那不知名的黄花的景,留下了爸带给我的一束雏菊。统共的几次阔气在填满了好几个文件夹的旧照前“自惭形秽”。
但东西总是要用的,它不会随着我进到棺材里头。一个难得晴朗的周日下午,我急忙丢下数学卷子带上它和耳机便走了。我真怕在日头落下前来不及走完计划的路线。
顺着操场外围拐过西门篮球场。傻瓜机随着摇晃的手绳一下又一下闷闷地打在小腿上,我又想起了苏珊·桑格塔曾在《论摄影》中提到的,她说上世纪日本人出游时总会带上好几台相机,屁股两边各挂有一台尼康。那本书是我两年前在学校书库里读的,只是没想到桑塔格那么多深刻的见解到头来竟没有一个信笔写下的画面给我留下的印象深刻。或许因为回回我挎上微单的肩带时都会想起这段话,久而久之,尽管随身的机子与它不搭了,我也会很自然地想起那些小小的文字、书库一楼逼仄的角落里惨白的灯光还有走在铁楼梯上“噔噔”的脚步声。
我会去到国际部大草坪那,然后再纠结是走下大斜坡还是绕着亦乐园。两条路我都已在高二时走过许多遍了,途中,我的富士早已拍遍了每个心水的角落,MP3里王菲的歌也听尽了一遍又一遍。不过我现在手里晃悠的是“新欢”,这就注定了这次采风的与众不同。
我甚至还能想起高二的春天我是怎么拿着富士消磨了一个下午,那时小叶榄仁金黄的叶还在枝头,那年的初中生还在装饰着宣传栏。初中时候我还热衷于抱着相机跑东跑西,拍下所有能拍的东西,寄希望于在大量的废片中领悟构图、光亮、角度等等技术性操作。那是我热情最高的时候。不过我不常涉足校园的另一侧,毕竟那会儿还有周假,我怎么会舍得丢掉过一次少一次的周日下午来拍照?然后我就升入了高中,进入了实践操作的冷淡期,每周末只是将自己投入图书馆。因而高二的春天,是我第一次为春天的国际部大草坪留影。
这次会是我第二次为大草坪留下春天的印记,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还是到了岔路口。
我才发觉到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沿着斜坡的两排树,以及它们之间的小径。小径上布满了厚厚的落叶,咔嚓咔嚓的声响偶尔盖过耳机中打雷姐的唱词。一脚深,一脚浅,我自己就像个傻瓜,平展开了双臂,摇摇晃晃地下坡。其间我遇到了那个下午的第一个目标——一颗磨损得严重的网球躺在枯叶里。我撕开了魔术贴,开机,努力调整自己的高度,以期通过固定焦距的镜头适应好画面大小。风吹过。我小心翼翼地增减高度,间或笨拙地拂开垂到镜头前的头发,避免着指头进入画面。
伴着闪光灯,只轻轻一下快门,两块钱便安稳地随着振动的嗡嗡倒带声卷进了傻瓜机的“肚中”。相机刚到手时我显得无所适从。我不知道装完胶片后该如何让它复苏。在几次畏手畏脚地按快门无果后,我傻傻地打开了机盖,想确认是否组装正确。最上面的一层胶片当然是完蛋了,我不知道其余的胶片是否也已过曝,只余下白花花一片。而我只能硬着头皮、带着顾虑继续拍下去,只有当一卷用尽后,冲洗后,这场煎熬才会终结。我试图询问爸爸,关于我的胶片的现状,也是无果。这就是眼下傻瓜机肚中的胶片的身世,它从浙江千里迢迢来到厦大附中,它的存在总是让我感到患得患失。那些美好的画面,为着它无法许诺的未来,也少了几分吸引力。我既担心它被精心挑选的画面充满,又害怕它迟迟不推进。
眼前的景致还是美的。树干间偶然一瞥的绿色草坪,那上面有一两棵被细密的针叶营造出朦胧淡绿的不知名树,我一直觉得这就是柯罗笔下的树。树下的绿色中有红色水桶,有遗留的旧桌椅,或许要留到今年的篝火上用。明亮干净的色彩。我又找到了好的画面,这次能留下好的故事吗?阳光因着密叶间的缝隙摇晃着。林永国老师总是强调着故事性,不过自高一下再拿起相机时,我的镜头就总是对准着那些精绝的色彩画面。一直认为那些变化细腻丰富的自然色彩本身就能是动人的故事,那些隐秘角落的事物也是那么值得怜爱。
穿行在校园内六年了,我肯定会为探索到的无人角落而沾沾自喜,如果那里从未有人涉足便更好了。即便我将我的所见复述给你们,即使你们能由着话语感受到树干上粗粝的纹理,能听见鸟儿的鸣叫,能感受到身心在暗与金色阳光中沉浮,亲临的感觉也是不能比拟的。那映入眼中的整体画面,只一瞬,便拓进记忆中,那是代替不了的惊艳感。
我就应该躺下,躺在枯叶上,凝神看着阳光流动,等待着某一刻的光线。“他们心底总会有想象的画面,并且相信那画面必然在转角处出现,就像人一生中总会等到一个珍重的告别之吻。”这是《浮光》里谈到的。不过事实总会让所有想象都无疾而终。但我还是应该躺下,任由红疹子在皮肤上铺展开,让落叶积成厚被。直至青苔爬上我的唇畔,覆盖我的姓名,让我回忆起曾与两任同桌读过的诗句。
我总是在下行,被什么催赶着。我也看向右侧的柏油马路。因为旧伤,我没参与先前的跑操,但初三时天天跑上坡的回忆还是那样清晰。那时我光顾着调节呼吸,没能关注到晨间独一的,这排树间的光影。所幸这傍晚的光影被我记住了,也被我用银盐或成功或徒劳地留住了。我在校的时间是等不到这卷胶带用完的那天的,我来不及重新开始了,这就只能是最新的、最后的银盐热了。
总是要离开的!我已把傻瓜机收进了保护套,还是甩着手绳,如来时的频率,晃悠着走完例行之路。我的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激情,我想挑一些满意的照片,从初三到现在的。我要投稿给文学社么(这些年不时会投给《言蹊》),或者说敢想点,投给美术老师么,我真想办个小小的个人展,哪怕只是一小面墙,让我贴上那些相片,附上它们的由来。如果这卷胶带没有作废,那我一定一定会附上那个下午的一切。
这最后的狂热该去成诗的。好在我六年来早已留下了情诗,纵然这36次快门都作废了,纵然最后的留恋是一片刺眼的白,也好像足够了。 (指导老师:林鹤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