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刘文典有一次在西南联大授课,只讲了半个小时,就忽然宣布说: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半堂的内容在下周三晚饭后七点半讲、在操场上讲。约定之日到了,学生们来到操场上,发现一轮皓月当空,月光如银瀑一样倾泻而下,使得远山近水都笼罩在一层如幻似梦的朦胧色彩中。原来,那天正好是农历五月十五,刘文典计算好了这个日期,是为了在月色下讲著名的《月赋》,只见他一袭长衫、飘然而来,如仙人降世般在桌前落座。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音调抑扬顿挫、收放自如,时而闭目摇头,时而站起身来用手指向空中的明月,瘦削的身子前仰后合,长衫下角随风摆动,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模样,“俨如《世说新语》中的魏晋人物”。在月色下讲《月赋》,的确挺有创意的;这一堂别出心裁的课,学生们听得如醉如痴、大呼过瘾。
著名学者罗庸曾执教于西南联大,因为讲课声音洪亮、节奏分明,所以被学生们称为“罗叫天”。赵瑞蕻先生曾在西南联大听过罗庸的课,那一次,罗庸讲的是杜诗中的《同诸公登慈恩寺塔》,赵先生回忆道:“教室里站满了人,多数是中文系同学,我与外文系的几个同学站在最后边。罗先生一开始就读原诗: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先生来回走着念,好听得很……罗先生自己仿佛就是杜甫,把诗人在长安寺慈恩寺塔上所见所闻所感深沉地一一传达出来;用声音,用眼神,用手势,把高塔向东南西北四方外望所见的远近景物重新描绘出来。他先站在讲台上,忽然走下来靠近木格子的窗口,用右手遮着眉毛做外眺状,凝神,一会儿说:‘你们看,那远处就是长安,就是终南山……’好像1300多年前的大唐帝国京城就在窗外边,同学们都被吸引住了。”
史学大家钱穆先生就读常州府中学堂时,国文老师叫童斐,童先生的课堂,也极有创意,“善诙谐,多滑稽,又兼动作,如演文明戏”。比如,有一回讲《史记·刺客列传》中荆轲刺秦王,他夹了一卷地图走上讲台,一边讲“图穷而匕首见”的情节,一边翻开所带的地图,当地图全部打开后,大家果然看到里面藏着一把小刀!他拿起刀,掷向教室后面的墙壁,竟入壁而不落;他又开始绕讲台疾走、学荆轲追秦王的样子……
著名学者林庚先生的讲课也极富个性,“据听过课的人们回忆,林庚讲课,有时身着白衬衣,吊带西裤,有时身着丝绸长衫。他腰板挺直,始终昂着头,大多时间垂着双手,平缓地讲着,讲到会心关键处,会举起右手,辅以一个有力的手势。他从不用讲稿,偶尔看看手中卡片,但旁征博引,堂下鸦雀无声,仿佛连‘停顿的片刻也显得意味深长’”。林庚先生的讲课,不仅仅是通过语言、肢体动作,而且营造出了一种精神氛围,把所讲的内容渗透到学生的精神世界中。北大中文系教授张鸣回忆说,有一次,大家听林庚讲“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讲到“风满袖”的意蕴时,他平静地、引经据典地讲着,站在写满优美板书的黑板前,静静地看着学生。张鸣忽然“感到了先生绸衫的袖子仿佛在轻轻飘动”,虽然那时教室里并没有风。张鸣先生感叹道:“从那时起,我才感受到了诗的魅力,那是一种静默中的召唤。”
名家们的讲课方式,也体现出了有别于常人的真性情,让我们看到了大师们另类的风采。这是他们令我们神往的所在。现在的课堂,比较难看到这样的情形了,我们只能遥望曾经的岁月,怀念一下先生们讲课时的风采和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