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04 < 上一版 下一版 > 返回首页
第06版:悦读

重访《伤逝》 的心灵时空

▱也 许

《伤逝》这样一个故事,除却女性觉醒、爱的幻灭的显性主题,仍有许多未尽之义容人们探讨和开掘。孔庆东认为,伤逝前者是动词,有没有可能有另外一种解读,两者都可以是名词,理解为伤与逝,如果这种理解方式成立的话,那么所好奇的便是何为伤、何为逝?

作为涓生手记的《伤逝》可以说是忏悔书,按照常理判断,叙事时间应该设置在知道子君死后不久的一个时间段里,这一部自说自话的文章,有一种将读者搁置的嫌疑,作者好像只是和自己对话,一边谴责自己,但是字里行间又在寻求自己行为的合理性。忏悔的必要性在哪里?也许涓生的话语只是希望减少自己的负罪感,只是为自己开脱的说辞。仿佛他一个人,奋力想在水面上写点什么,最后又归于虚空和幻灭之中。

接下去鲁迅的行文,开始让涓生任由记忆催逼着,将自己放逐到往昔之中,而此时的涓生就如同一个看戏之人,看自己的过去如何一幕幕上演,直至曲终人散。现在的处境与记忆中的片段在脑海中刹那交汇,现实中的失去与记忆中的充盈强烈冲突,个人历时性的画面在记忆中共时地存在着。时间是一直困惑我们的现象,帕慕克在《我的名字叫红》中写道,“我的死后是无穷无尽的时间。”《伤逝》用手记的形式体现两种时间,一种是现实的写作时间,一种是他记忆当中“绵延的时间”。

涓生的记忆时间起点是他们在会馆的相爱时光,起初涓生企图“仗着子君逃离这寂寞”是成功的,因为他有子君可以谈拜伦,可以谈论西方文艺,似乎,他满足于拥有这样一个听众,自始至终只是他在说,子君在听,会让我产生这样一种误读,觉得子君和涓生有着天大的误会,涓生在谈论当时流行的时代潮流,他一定也会自负地认为他的思想征服了子君,子君爱他也爱着他的思想;在子君那里,她只是倾听,她会觉得涓生会把这些想法都告诉她,是多么爱她信任她。在这样持续的自我暗示之中,他们的爱愈演愈烈,但是也注定了他们的爱会因无所附丽而终结。她之前的勇敢是因为爱的信仰支撑,之后她的死是一种不得不的命运。鲁迅让子君说出了“我是我自己的”在当时乃因为“妇女解放”的背景所赠,但是“我是我自己的”这个命题,即便是到了现在也无法证明它是成立的,而它的反面“身不由己”在生活中是寻常可见的。子君和涓生决心在一起,他们重复着很多恋人重复的故事,荣耀的心可以直面一切世俗猥琐的窥视与观望。而他们的在一起,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表演的性质,在涓生的回忆里,有那么多世俗投递的目光,似乎涓生潜意识里面传达出这样一个信息,当时,他们那样是给人们看的。表演就意味着展示,展示就包含一种潜在的意向,如果爱情在自觉自发时蒙上表演的外衣,那么这份情感注定在以后的发展中有所缺失。

在涓生的叙述中,会馆的这段美好时光是被压缩的,叙述时间是指向对未知的期待,涓生期待子君,也期待着和子君一起生活的未来。会馆的时间也是他们二人共同拥有的。与会馆里的时间相对应的便是“吉兆胡同”里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涓生对二人世界的回顾可谓是温情匮乏,杂冗有余。本来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不正是他们最初的企盼么?可是哪怕在涓生的手记中对自己也是充满批评的,在写到世俗生活时不难看出,他对于子君由一个进步女性到一个平庸的家庭妇女的转变很是失落与不适应。因为一开始,她爱他的思想,起初愿意倾听,微笑点头,到了吉兆胡同后,渐渐的子君的“功业”竟然是建立在“川流不息”的吃饭之上,何等讽刺。其实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子君在家庭生活中的隐忍。然而这个时候,涓生的述说竟然开始絮叨起来,把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加以勾勒,吉兆胡同的时光,本是会馆所经历的时光后的一个归宿点,但是吉兆胡同里涓生所经历的是一种“铸定”的日复一日的时间,虽然世俗时间在不停流淌,而精神则停滞不前,无有出路。在涓生看来,子君对这样的停滞是顺从的没有反抗的,这是他不能理解和接受的。她生活的世界就只有阿随、油鸡和涓生,她已经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她接受涓生以后她自身的时间空间都凝固了,而她甘于承受。吉兆胡同里的时间是一种相对静止的时间,对涓生而言是障碍,对子君而言是安稳,这样的时间可以说是失掉了“时间性”。

“他人即地狱”,在涓生失掉工作后,子君带给他的爱和温暖已无足观,他认为子君在自己身边给自己造成了痛苦。涓生的求生欲望支配着他的行动,他甚至需要和动物争夺那一点点可怜的口粮,力不从心。事实上,涓生不可能去拉黄包车过活,他是一介书生,他渐渐觉得他和子君这样下去没有好结果,于是乎就有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盘算,他期待分开后两个人都能得到自由。问题在于他当时实际上已经有所意识,离开子君并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因为他想到“子君的死”。在涓生的回溯中,他仍不忘提及自己脑海里曾经三次意识流般闪现的画面,类似电影中的蒙太奇过渡手法,“我看见怒涛中的渔夫,战壕中的兵士,……深夜的偷儿,子君——不再近旁,……为着做饭出神,然而奇怪的是倒也并不怎样瘦损”,他脑海所联想到的人物都在进行某种活动,虽然子君也在活动,但是从这段描写中可以感受到,他渴望拥有某种事业的建立。还有在他和子君说明分开的必要性以后,不愿忍受两个人长时间同处一室的气氛,于是在外游荡,他“轻如行云,漂浮空际,上有蔚蓝的天,下是深山大海……晴明的闹市,黑暗的夜”,不同空间的不同事物涌入他的脑海,让他觉得生活充满无限新的可能,虽然“我突然想到她的死”,但仍然止不住对未来的憧憬。

图书馆是涓生取暖的所在,也可以看成是涓生的精神避难所,他在那里停留可以暂时忘记寒冷,无论是实际生活上的,还是心灵上的。在图书馆及街道上的一系列思考,都可看作是涓生在为自己开拓另一种时空的必要心理准备。而当他真的知道子君离去的时候,脑海里再次涌入不同的场景“深山大泽,洋场……”,但同时也出现了“利刃的一击,毫无声响的脚步”这种类似隐喻死亡到来的虚构的情景。

“那里去呢?”子君已踏上不归路,而“我”竟不知道该“往那里去”。人们向往光明,却不期在争取光明的节节胜利中陷入另一个困境——生存竟然需要“用遗忘和说话”做前导?涓生决心“遗忘”,决定埋葬过往,然而我们知道当一个人真的遗忘、埋葬过去的时候,那么他是一个没有往事的人,那么他此前的存在也就是虚无的,而这是否可以看成是另一种形式的死去。伤逝二字或许正如涓生结尾提到的“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尼采说,“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在鲁迅先生的《伤逝》之中,爱的光束被不可名状的真实存在蚕食,直至幻灭,似乎是无可挽回的必然。当下,重读《伤逝》,彼时的语境早已失落,而作品中的潜流仍然激荡于心,我不禁暗省,我们的时间哪里去了,我们的灵魂该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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