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四个字,使得一座山近400年来一直处于“鲜活”的状态。这座山就是狮子岩。
山峰顶端巨石连叠,其中有一块大石头呈现狮子昂首怒吼之状,山名由此而得。山石嶙峋,恍如天外飞来,又如从地面突兀而起,上接云蒸霞蔚,下连林木葱茏。坚硬万年的山石,不只昂首于顶峰处透着狂傲的个性,山腰处、山脚下,林木掩映中还蛰伏着众多的石头,它们默不作声,悄无声息。
但是,日夜萦绕在它们身边的山风知道,这些大大小小的山石,都共有着狮子一般隐忍而坚强的个性,共同构筑了狮子岩的风骨。
千百年来,陡峭险峻的狮子岩风光得到世人的垂爱,尤其吸引饱学之士的到来,他们踏着时光的脚步交替而来,要么大笔挥动,墨砚生花,点化石头;要么笔锋濡染,吟诗作赋,赋予狮子岩的林木、石头以文化典籍的功能,承载起文化传承的使命,使得今人与古人虽然生存年代不同“素昧平生”,却可以有穿越时空心灵沟通的“一面之缘”。
有了古代先贤的题刻,这些静默不语的石头就有了故事,像是一本流传千年百年期待人们翻动的古籍,犹如通灵宝石一样美丽可爱。狮子岩最受瞩目和仰望的摩崖石刻当属山腰处四字“天子万寿”。
狮子岩由上到下有天堂寺、天中寺、旭日岩、狮子岩,除天堂寺处于山巅,山路难行,人迹罕至,其他三个寺庙相距仅一步之遥,游客纷至沓来。题写有“天子万寿”的摩崖石刻,就在天中寺右侧。石刻面高3.9米,宽1.18米,像是一张摊开悬挂在山崖上的巨幅宣纸。“天子万寿”四字字径0.6米;上首题款“龙飞崇祯庚辰季冬之吉”,下首落款“臣张士良稽首拜祝”,字径0.2米。四个大字,十八个小字,总共二十二字,数百年来吸引着无数目光反反复复上下逡巡与凝神仰视。懂的都懂,这是一位臣子给当朝皇上祝寿的“巨屏条幅”,细数字数,刚好符合“生老病死苦”的“老”。
阳光灿烂的一个大中午,我随着采风团队驱车来到位于平和安厚的狮子岩下。头顶着酷热的阳光,我们一行人在狮子岩、天中寺等寺庙周边兜兜转转,察古观今,俯仰天地,感受着这片山石林荫与流云热浪的交织,最终还是聚集在人气最旺的巨石山崖下,听取当地人讲述张士良与这块石头之间的历史典故。
时光回推到400多年前的1578年,张士良出生于云霄县火田镇,那时的云霄还隶属平和县的版图,距离灵通山、狮子岩也就二三十公里左右,县域内著名的灵通山及狮子岩能够留下他的生活足迹便属正常。少年的张士良就读平和岩岭儒老庄诚斋。后来,老师变成了岳父,足见张士良才华横溢备受长者关爱。再后来张士良金榜题名,功成名就,辗转官场,但因目睹当时朝政黑暗而自请结束仕途。返乡后,为其岳父暨恩师庄诚斋夫妇在马铺凤仙墩筑墓,从中可见张士良为人至诚至孝的一面。
山石如镜,映照出一段风雨飘摇的历史断面。
身在山野,心忧朝堂,明崇祯庚辰季冬,即1640年冬天,退隐回到远在南方家乡的62岁张士良遥遥叩首北方,在狮子岩下选取一块巨石题刻“天子万寿”,表面是给崇祯帝做生日祝福,实则是在心中祈祷朝廷稳固“江山万年”,向苍天大地表达了他的美好愿望。
以苍山为厅堂,以石刻为条屏,题字先生张士良当年为当朝皇帝贺寿的“创举”,可谓用心良苦。本来只是立定青山风餐露宿的大石头,化身“文化良心”,文雅地揣进张士良的胸怀,使他本欲放空的身心不由自主地再次沉重起来。
石头自古是人类的好朋友,造桥铺路,居家建筑都离不开它。小巧精致者,成为文房把玩,户外个头巨大而坚韧者,则成为文人墨客寄情抒怀的首选。一些著名的摩崖石刻,甚至成为一座山的名片、山的灵魂。当石头刻上书法大字,披上文化的外衣,是石头之幸。题写者的美名依靠石头坚固本质而传扬后世,是人之幸,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张士良题刻完成之后,这块山石就成了当地读书人的一个赏玩雅聚的场所,至今,仍有乡人不定期给刻字上漆,血色醒目的刻字映照着一个前朝臣子的赤胆忠心。
但是,现实社会的残酷不以张士良的美好愿望而改变,“是岁,贼寇横流四境,虽时有斩获,屡报招降,然降党未经解散,而饥民复相煽聚,势若燎原,莫可扑灭”。
张士良作为一个难得的人间清醒的饱学之士,预感明朝气数已尽、自己无力回天,这才隐居灵通山狮子岩。他带发修行,潜心参禅,独善其身。时隔三年,崇祯癸未年(1643年),在相距“天子万寿”摩崖石刻数百米山脚下的山门水口处,又题刻“自度度人”,表达了他的另外一种心境。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兵临北京,崇祯帝朱由检自缢而亡,张士良预感成真,“天子万寿”梦想破灭,但是他的良苦用心却很文艺地深深地扎进了闽南青山狮子岩,乃至成为狮子岩的“文化心脏”,在岁月长河中隐隐跳动。